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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日上楼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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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楼前,和风煦暖,碧草茵茵。

    傅灵佩却像是在极北冰川里浸泡过了一整年似的,浑身冷得发颤。她勉力控制,却仍控不住唇色微微发白:“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“澈不敢妄言。”陆玄澈温和地看着她,“莫师兄五肢不全,已然是个废人。”

    “有、何、证、据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五肢不全?那你来告诉本君这个消息,又是居心何在?”

    “居心,”陆玄澈声音发苦,眼眶泛红:“澈并不敢有什么居心。澈只希望,真君保重。老祖宗他……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最终忍下快出喉的言语,“真君既知晓前路渺茫,为何还要一意孤行?”

    傅灵佩闭了闭眼,再睁开,已然古井无波。

    对陆玄澈此人,她看不透。

    早年师尊曾告诉过她,识人窥眼,人的面部表情能够遮掩,可唯独眼神骗不了人。老辣之人装不了童稚,天真之人装不了深沉——偏陆玄澈除外。

    他活了这许多年,眼神却一如初见般明澈,若他是不世出的少年公子,傅灵佩还能赞他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。可偏偏,在几年前的空间裂缝里,她曾在暗处见过他另一番面目。意气,跋扈,举止不差。

    所以傅灵佩不信。

    也许莫语阑之事为真,可他说的没有居心,她不信。反常之事即有妖——虽然傅灵佩自己也想不通。

    “本君始终不明白,你到底是天真,还是残忍。”

    “莫语阑当年在门派里,与你关系如何?”

    陆玄澈眼神微动:“一般,不,没什么交情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随他来我天元一住两三年,又是为何?不是没什么交情么?”傅灵佩似笑非笑,陆玄澈垂下眼帘,轻声道:

    “一切不过源于澈的妄想。当年真君与丁师兄在思归城外决裂,澈以为自己有机会,便去天元拜访。虽是一前一后,却与莫师兄毫无干系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傅灵佩嘴角勾了勾,质疑道:“既然毫无干系,为何你一前一后地与莫师兄来天元,为何又一前一后地先后离开?时间上,未免太巧了些。”

    “来人行事汹汹,澈心知不对,便一路跟了回去。可惜最终,也没来得及阻止,莫师兄已经……不大好了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拳头握得死紧,她不由向小楼里看了看,陆篱姝仍在房间里轻声哼唱,形容欢快,她一时间不知该怪谁。

    总归,还是丁一与她带累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大好,是什么好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终于问了出来。

    陆玄澈眼神滑过一丝不忍,头微微垂下,不与她眼神接触,“手脚十指尽断,经脉俱毁,死,死不了。活,不好活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身体一震,喉咙发紧,到得此时,她再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陆玄澈断不会在这上面扯谎,因为随时都会被戳穿,那么莫语阑的伤情,只会重不会轻!——可他,怎么受得了?

    虽莫语阑平日里言谈风趣,举止温文,实际也是对自己颇为自傲自得的一个人,在归一派这一辈里属天资过人之辈,如今让他像个废人似的活着,他怎么受得了?

    ……陆篱姝,又该当如何?

    傅灵佩心中发苦,这样一来,即便丁一与她逃出生天,挣得命来,可背负这样一条沉重的生命,往后……又如何快活得起来?

    无形的枷锁已然扣在了脑袋上。

    傅灵佩视线如刺骨寒冰,落到陆玄澈身上,她想到了将他擒下,换得丁一与莫语阑自由的可能性。手中元力刚要挥出,却又颓然放下。

    不,她不能。

    莫语阑同为归一派前途大好的后辈,陆天行便能如此加害,一个直系后辈又如何?即便是再疼爱,与自己的前途,是不能比的。若如此行事,反而会让他越加无所顾忌。

    陆玄澈依然面带微笑,仿佛对她打算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“你回去吧。”她转身往小楼走,“本君不为难你。以后,你莫再来了。至于其他,不必赘言,本君不会听。”

    “但倘有一日让本君知晓,你在其中有参与的话,本君便是追及万里,也必让你生不如死。”

    陆玄澈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,他猛地抬头,眼中含泪:“真君为何总不惮以恶意揣测澈?澈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,更无法选择自己的父辈母族,可这不代表澈便没有一片赤诚。”

    “澈没有那样的际遇,可与真君同行,可澈日日期望真君安好,此心日月可鉴,天证地明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脚步顿了顿,没有回头,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,唯留一道声音遥遥传了出来:

    “人生如此,不可悔改。”

    她与他之间,隔着丁一,隔着一个陆天行,永无可能。

    傅灵佩踏入二楼之时,秦绵探头探脑地进来,指指外面,正要说话,却被她吓了一跳:“师妹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傅灵佩诧异地看她:“我怎么了?”

    秦绵惊疑不定,眼前女子面色青白,似乎生了场大病似的,可明明……刚刚分开之时还好好的啊。

    娇娇也跳着跑了过来,嘴里嚷嚷:“完了完了,老大被那金闪闪的家伙欺负了,咱们抄家伙啊。”弥晖无奈地在后面一蹦一蹦地跟,尤妙飘着,全部往傅灵佩那里拱。

    傅灵佩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成了,别瞎咋呼,只是有点累,师姐,我想先歇息了。”她朝秦绵点了点头,秦绵担忧地看了她一眼,闭着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娇娇、弥晖与尤妙也知趣地圈了块地,不再打扰。尤其娇娇如今是元婴期天狐,对幻术运用得心应手,在傅灵佩丢出的九环宫锁阵上又结了层幻术,便是化神期来也无法窥探。

    傅灵佩安心地盘膝坐了一夜。

    静心咒也念了一夜,直到第二日,天色渐亮,云气带着蒸腾的水意泛了上来。

    傅灵佩将所有东西重新清点了一遍,直到确定所有物件能在需要的时候立刻调出来,才走出了房间。

    秦绵和陆篱姝已然等在了一楼门口。

    “两位师姐真早。”

    到此时,傅灵佩已然恢复了平静,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郁气。

    秦绵大舒了口气,笑出一口白牙:“哈哈,难得来到这九重天之上,我与陆师妹一早便出去逛了一遭。你还别说,此地别出心裁,竟还有睡荷初绽,美得新鲜。”

    “没能摘上一两枝?”傅灵佩目光迅速地刮过陆篱姝,心中涩得比服了十几碗的黄莲还苦,偏她还不能露出来。

    总有办法的,她想。

    当初她能将秦绵拉回来,那便能将莫师兄治好,只要……不迟。

    “说来也怪,我明明摸到了那活生生的枝干,偏偏怎么也摘不下来。”

    陆篱姝在一旁噗嗤地笑了出来:“我便说了,人家必是不欢迎旁人去摘,若人人兴致来了去摘上一摘,那睡荷不是很快便被撸秃了?那时候才是灾难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神秘笑笑,他们岂会知晓,此处所有楼阁都是灵宝所化,看着美轮美奂,要带,怕是连根毛都带不走。

    不过她也无意为两人解释,在楼外站了站,正好看见楚兰阔背剑负手往外走,便匆匆上前做了个揖:“师尊昨日休息得可好?”

    “晤。”

    楚兰阔幽幽看了她一眼,“那姓陆的小子又来找你了?”

    傅灵佩一怔,脸上不由有些烫:“……师尊你知道啦?”

    “怕是整个天元派就没有不知道的。”虽然这小子修为不大行,但亏得有个厉害的老祖宗,众人注意力还是会放上一些的。

    傅灵佩有点方。

    昨天事出突然,她行事乱了分寸没注意,索性两人聊天她还是习惯性地套了个隔音罩,所以虽然旁人看着聊得满激烈,但估摸也只会往风花雪月里去想。

    只是被人当看猴戏似的看了老大一会,她心中有些不虞,到底不好迁怒,只默默地带着两个师姐跟在楚兰阔身后走。

    很快又到了昨天来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今日整个换了模样,高座不见,凹下去的斗法台已然不见踪影,正中竖起二十道白玉莲花随风飘摇,莲台每个不过一个脚掌大小,莲瓣舒展,茎叶离地约百米,由根颤巍巍的柱子顶着花冠,随时都要落下来似的。

    而看台都设在白玉莲后方,一道巨大的落地水晶屏高高矗立着,一排排软垫座椅整齐排列着,椅旁还有形形□□的小食,显然是为了给观众消磨时间的。

    秦绵赞叹了一声:“玉白也该来看一看的。”

    陆篱姝撇了撇嘴:“师姐,你今日已经说了二十次了。”

    楚兰阔嘴角勾了勾,选了个离清玄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。清玄拍拍身旁座位,招呼傅灵佩:“丫头,来,做老道儿旁边,一会老道儿还能多吃些瓜果。”

    傅灵佩尴尬地笑笑,“好,道君。”

    眼神犹疑间,恰好见归一一行人走了过来。这个门派也甚是奇怪,不跟天元似的懒散,三三两两赶来,便是来此处,也必是一块集合了过来。

    许是蓝衫精神又抢眼,人人大体都长得不差,又有丁一在正中,便衬得旁的门派都灰扑扑的不起眼。

    此时,她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。

    灵犀虫,彻底没了动静。任凭她怎么催促,丹田内的灵犀虫都跟死了似的,动也不动,比此前被封印的时候还不如。

    傅灵佩心中急切,元力催动,丹田蓦地一震,手心微微摊开,却见掌中卧着一只僵直的虫子——

    灵犀虫不知何时,无声无息地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