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一章 豕犬相逐

水煮江山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麒麟中文网 www.70zw.com,最快更新门阀风流最新章节!

    祖延拍掌而赞,笑眯眯的打量着刘浓的一举一动,见刘浓仿若对女子甚为满意,便举着一盏酒,笑道:“美侯远道而来,祖延奉家兄之命,前来相迎,尚请美侯尽饮此盏,聊却途累”

    若真奉祖镇西之命,岂会半途劝酒刘浓剑眉一拔,未作声色,淡然拒道:“刘浓负诺于身,不可饮酒,祖郡守好意,刘浓心领”

    祖延举着酒杯愣了一愣,转而恍然大悟,拍了拍额头,笑道:“然也,华亭美侯乃古之君子,重诺犹胜于城,岂可轻亵祖延无状,尚请莫怪”说着,瞥了一眼牛车,欣然道:“闻美侯前来,祖延早已命人扫榻燃香,静待君履。现下,莫若你我一道入城,对膝赋咏,复闻歌舞”

    “祖郡守”

    闻其犹自刮臊不休,刘浓心生不耐,委实懒得与其周旋,当即拱了拱手:“郡守好意,刘浓心领然,刘浓既入陈国,岂可滞留于半道,待见过镇西公,再与郡守把臂言欢”言罢,翻身上马,即纵马缰欲去。

    祖延眼光闪烁,面上红一阵、青一阵,暗中羞恼不已,当即扬手叫道:“且慢”

    “仆咙”

    便在此时,一声琵琶弦惊,余音震颤,刘浓心口被揪,徐徐回首,眯着眼睛一看,只见牛车边帘颤抖,两根玉指将锦帘拔开一条缝,内间女子眸若茕兔,怯怯的衔着人影不放。软阳浅浸窗棱,覆颜半面,一半明媚,一半忧殇。

    半晌,刘浓笑了一笑,缓缓摇了摇头,复又点了点头,眼神镇定从容。女子眸子一眨,璇即会意,眉心寸放,斜咬嘴唇,半倚琵琶,浅浅一个万福。

    “祖郡守,别过,改日再逢”、“驾”

    刘浓深深的看了祖延一眼,勒转马首,纵出桂树深影,卷向东方,五百白骑浪涌追随。

    祖延奔至东头,目遂白浪翻下山坡,嘴角慢慢翘启,捋了一把羊须,不屑冷笑:“名士者,食雅与色也华亭美侯,江东之虎,不过尔尔”言罢,转身走向桂下华牛,揖了一揖,沉声道:“昔日,祖延应汝之诺,终未改矣。汝且,好自为之”

    “诺”

    三里,转瞬即止。

    待骑队翻临小山岗,刘浓默然一叹,但见得,一排华丽的牛车停靠于树荫下,祖约正挥着白毛麈作洋洋状,待见刘浓引军而来,哈哈一笑,挺着雍容大肚,合麈揖道:“祖约,见过华亭美鹤,刘瞻箦”

    唉刘浓只得纵下飞雪,拱了拱手:“刘浓,见过祖郡守。刘浓戎甲在身,多有失礼,尚望莫怪”

    “何怪有之”

    祖约洒脱一笑,飞快的瞥了一眼身侧之车,待见闻丝不动,心下一松,将白毛麈斜斜一打,径自上前,把着刘浓的手臂,走向矮案,边走边道:“且来,且来,祖约未有好酒,且美侯亦因诺而不可饮酒,故而,略备清茶一盅,尚望美侯莫弃”

    刘浓瞅了瞅案上茶盏,但见内中飘着几许茶沫,清澈可见人影,心道:果乃鸡肠吝啬之辈,难成大器当下,捉起茶盏浅抿一口,未觉其香,反生其燥,淡然道:“谢过祖郡守,刘浓尚需入城见过镇西公,故而”

    “莫急,莫急”、

    祖约豁嘴直笑,黄牙参杂晨间余肉,竟惹得一只苍蝇飞来,绕其嘴角徘回不去,欲扑齿中肉沫。

    “嗡嗡嗡”

    祖约挥了几下白毛麈,未将苍蝇赶走,反晃得自己头晕,当即,将麈一扔,“啪”的一声,一巴掌拍于嘴角,而后,以三手指一搓,摊开手掌一看,苍蝇已亡,内中尚有一截肉丝,极臭难闻。

    刘浓后退一步,剑眉微皱。

    “哈,哈哈”

    祖约蓦然一怔,随即放声大笑,状若不羁真性,少倾,蛮不在乎的将肉丝一弹,欲挽刘浓之臂。

    刘浓复退三步,拱手道:“祖郡守,别过”

    “且慢”

    祖约赶紧将刘浓唤住,快步走到牛车边,从内中摸出一双木屐,大马金刀的走向刘浓,笑道:“君子也,冠戴乾青,足履坤黄。名士者,展姿露容,当惜美羽两相如是,岂可无美屐祖约不才,擅为弄屐,故,赠屐于君,尚望莫弃”言罢,将木屐一递,目中含笑,意态拳拳。

    确乃美屐,祖约平生最为好财,其次便乃制屐。此屐,以上等楠蕊为板,余杭锦布为身,中绣云缕簇簇,板身一分为三,桥背弯曲亦若浮云,意寓平步青云,屐齿前后各有两枚,逢雪不浸足背,遇泥不沾袍衣。

    “多谢”

    刘浓微微一笑,接过木屐,顺手挂于马后,翻身上马,欲扬鞭而走。

    殊不知,此时突闻一声干咳,祖约神情顿变,眼底骤缩骤放,终是狠狠一拽拳头,叫道:“瞻箦,且慢”

    “嗯”

    刘浓眉头紧皱,按着楚殇,徐徐回首。只见数名祖氏部曲抬着沉重的木箱来到近前,故意重重的落下,激起沙尘。祖约咬了咬牙,拔出腰剑,挑断系箱绳索,揭开木箱。

    霎那间,光影骤闪,明珠辉煜,宝影涟漪,金光横溢,晃得人直欲睁不开眼。

    刘浓眯了眯眼,冷声道:“郡守,此乃何意”

    祖约抖了抖眉,意态不舍,却莫可奈何,大声道:“自瞻箦入豫州,履建奇功,家兄未表瞻之绩,祖约理当表之此间物,价值万金,望君莫弃”言罢,心中痛煞,面露狰狞,赶紧沉沉一揖。

    场面瞬息一静,有桂瓣飘落,寥寥娜娜旋于眼前,刘浓目光一闪,心中冷凝,定定的看着祖约,嘴角慢慢浮起笑:“君子,不夺他人之好刘浓,谢过”言罢,斜拔马首,再不停留,直直插向阳夏城。

    “咦”

    祖约蓦然惊愕,追至道口,遥望白骑背影,喃道:“果乃君子也,万金亦难动其容妙哉,妙哉”说着,瞥了一眼露白之财,心中猛地一恸,飞速窜回,将木箱一闭,一屁股坐住,冷眼扫过诸位部曲。

    众部曲心中咯噔一跳,纷纷垂首,缩手缩脚,不敢多复一眼。

    “哼”

    一声冷哼,如冰飞渣。

    大道通天,老牛栖身于树笼下,时而扑扇着耳朵赶蚊蝇,倏而瞪着大眼瞥车上的歌者。

    斜阳,吹红了脸。

    骆隆斜坐于辕上,面显得色,晃荡着两腿,以草根剔牙,放声歌咏:“今夕何夕兮,搴舟中流;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;蒙羞被好兮,不訾诟耻;心几烦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;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”

    唱着,唱着,歪过脑袋,揭起前帘一角,瞅向帘内人,咬着草根,轻笑:“爱妻,为夫乃废人乎”

    余莺蜷缩于车壁,抱着双肩,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,银牙咬得格格响,恨声道:“汝,并非余莺之夫汝,当遭天谴”

    “天谴乃何物天也,天也,居头之颠也骆隆乃丧家之犬,唯余骨胆中生,何惧于天”

    骆隆裂嘴一笑,璇即,蓦地从辕上跳起来,指着头顶红日,大声叫嚣,面上神情极其激动,继而,眼神一黯,软塌塌的蹲下来,轻声道:“汝所言非差,骆隆,恰若,汝养之犬”

    闻言,余莺眉梢一颤,欲言又止,而身上的酸楚则由四肢徐渗入内,浸得人浑身难耐,半晌,眸子一敛,而后,徐徐开眼,冷声道:“休得多言,余莺誓不于汝戴天”

    “唉”

    骆隆长长一叹,整了整零乱不堪不衣衫,紧了紧颔下冠带,拾起辕角木屐套足入内,掌着厢门起身,头一歪,朝内轻笑:“汝之美鹤,来也”

    美鹤来也,马蹄震得地皮颤抖,亦如余莺的冰冷的肩头,骆隆那厮下车了,她抽了抽鼻子,强忍着身下痛楚,扯过车中被撕烂的裙子,欲缚于身上,却遮上难拦下,嘴巴一瞥,狠狠的将裙衫扔在角落里,复踹了一脚,恁不地正中车门。

    “呀”

    一声痛呼,余莺簌地缩回脚,小小的边缘染着血迹,针刺般的疼,心里好难过。

    “蹄它,蹄它”帘外蹄声越来越重,以手背抹了一把脸,暗暗嘱咐自己,切切不可落泪,将边帘悄悄挑开一线,眯着眸子一瞧,黄沙飞扬,白浪暴滚,中有一骑,白骑黑甲红盔缨。

    “希律律”

    飞雪顿步于老牛身侧,赫得老牛哞哞直退,刘浓瞅着慢悠悠走来的骆隆,眼睛越眯越细,冷声道:“祖约、祖延,乃汝之意否”

    骆隆未答,将胸前冠带撩抛至后背,慢条斯理的一揖:“英豪,将亡故而,豕犬相逐”

    “老将将亡,其鸣已衰”

    王敦坐在矮案后,案上置放着樗蒲盘,两壶五木斜摆左右,大将军时而抓左壶飞掷,俄而执右壶五木巧旋,五色琉光晃得人眼花缭乱,若言技艺,当不在袁耽之下。

    斜阳投晕,将室内映得秋毫毕现,两排短案分列于左右,在座之人,皆乃高冠华服之辈。

    “扑扑扑”五木疾速旋转,但观之人心神为其所夺,尽皆倾身而凝神。

    “卢,卢卢”心腹长吏陈颁居右首,双目圆瞪,紧紧拽着拳头,随着五木的转动,情不自禁的压低着声音,嘶哑的喊着。

    庾亮居于最末,抱着毛麈背靠门廊,余日拂来,一半在廊,一半掩身,令人酣酣欲眠,缓缓伸手掩嘴,默默的打了个哈欠,听着满室的唤彩声,嘴角泛着冷笑,暗道:满座诸公,尽乃草人尔

    “扑”

    这时,五木力竭,嘎然而止,黑黑黑犊犊,真是一个卢陈颁面带喜色,“唰”地一下,按膝而起,揖道:“恭喜大将军,此局,必胜”

    “哦”

    大将军雪眉一扬,斜斜瞥了一眼陈颁,徐徐扫过满室华冠,复执另一壶五木,随意一掷,淡然道:“戴若思入合肥,刘大连至淮阴甚好,甚好”

    闻言,满场寂静,落针可闻。

    少倾,陈颁斜斜抬眼,悄窥大将军,见其右眉微扬,心中顿定,朗声道:“回禀大将军,庐江因战乱之故,荒废多年,野草漫原,村落孤离,其间民众,无不思大将军矣故而,为解民之疾苦,陈颁斗胆,恳请大将军眷顾也”

    “解民于倒悬”

    一缕斜日透脸,大将军眯了眯眼,漫不经心的拾起茶盏,抿了一口,淡声道:“天下若棋盘,各落其子然”言至此处,徐徐抬首,迎视束阳,冷声道:“民,何其无辜也汝且言来,当为何怜”

    陈颁离席而出,行至中堂,沉沉一揖:“当请大将军,引军而入也”说着,环眼扫视诸公,朗声道:“戴若思其人,咏诗赋唱尚可,治军不知军,牧民不知民而此,置天下苍生计入何地也故,此乃不得不为”言罢,转身,面将大将军,神情危然,揽袖于眉,重揖。

    “可”未完待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