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1.第321章 、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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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二章、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(十二)

    第十二个瞬间:台湾岛上的启明星旗

    崇祯四年秋,台湾南部,高雄

    崇祯四年的秋分刚过,在高雄港清晨时分的空气之中,就已经隐约带上了几丝寒意。

    ——尽管高雄港地处于热带和亚热带的分界线上,但依然受到了明末小冰河期太阳异常活动的巨大影响。若是在二十一世纪,即使是冬天的高雄,平均温度也在15摄氏度以上,而去年冬日的台湾岛上,有许多海拔较高的地方,居然飘起了皑皑白雪!明末小冰河期遍及整个中华疆域的气候紊乱,由此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时值清晨时分,在熹微晨光的照射之下,笼罩着高雄港的晨雾很快就将要消散完毕,整个港口被柔和的晨曦给镀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。港口停靠的渔船纷纷扬帆起航,鸣叫的海鸥在海港上空穿梭飞行,袅袅的炊烟不断升起,兵营和要塞中也响起了悠扬的军号……所有的一切都表明,这座新兴的城市正在苏醒。

    在高雄港的炮台上,一面蓝底十字星的启明星旗正在高高飘扬——临高穿越众直接“借用”了后世北约的旗帜……突然,炮台冒出一股白烟,轰鸣声震荡着海面。这是在为欢迎一艘战舰抵达而鸣放的礼炮。

    “……前面就是高雄吗?又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……这世界可真大啊!”

    脸上刺着花纹的阵焕少尉,站在“高雄号”巡洋舰的船头,眺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岛屿,以及这座充满活力的新城,海边醒目的红砖海关大楼,尚未完工的高耸钟楼,还有四周仿佛无限广阔的浩瀚大海……

    回想起就在短短的两年之前,自己还只待在那个小小的黎寨里面,成天纠结于几百号人之中那点儿无聊的权力纠纷,曾经的海南岛黎寨少主,如今的“澳宋伏波军少尉”阵焕,不由得一时间在心中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临高穿越者元老院下辖的正规陆军,主要分为常驻福建披着大明官皮的福宁军,以及驻守海南岛的伏波军两大体系,此外还有拔刀队、民兵队、国民警察等诸多零星的独立部队作为补充。在去年的时候,台湾还是福宁军的地盘,但到了今年,随着驻台的福宁军主力陆续被征调去出征琉球和日本,之后又在台湾北部与西班牙人开战,使得高雄港的常备兵力变得相当空虚,防务压力一下子增大了许多。

    因此,鉴于高雄市长魏八尺的一再求援和伏波军的多次请战,元老院就从伏波军山地步兵营里抽调了两个黎族步兵连,由刚下水不久的“高雄号”蒸汽-风帆混合动力巡洋舰运往高雄进行增援。

    ——由于风俗文化上的巨大隔阂,海南岛的黎苗人口,对于立足此地的穿越者来说,长期以来始终是无法使用的人力,也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,让苦于劳动力资源紧缺的执行委员会一直耿耿于怀。

    幸好,虽然这些少数民族同胞并非合格的工人和农民,却是绝佳的森林猎手和战士——所以,为了加深双方之间的联系和羁绊,伏波军开始大规模招募海南岛的黎苗人口从军,编为专职的山地步兵来使用:海南岛本地的黎人和苗人,自幼就习惯于在山岭间穿行,追踪猎物,整日风餐露宿不以为苦。等到参军之后,因为饮食营养充足,又在医生们努力下根治了疟疾,还配发了步枪、手雷、弩箭以及名声赫赫的廓尔喀狗腿弯刀之后,这些战士的素质又进一步得到了大幅度提高,战斗能力也变得更加强悍了。

    这些黎苗山地步兵自从在海南岛上成军以来,就一直在转战岛内各县,执行繁琐而严酷的剿匪任务——在国民军和山地步兵的配合下,几乎没有土匪能挡住付波军的进攻,茂密的山林也成为不了黎苗战士的障碍,反倒是这些脚力惊人的山地步兵,还能经常利用山林进行埋伏,偷袭那些汉人土匪。

    等到土匪崩溃逃亡的时候,等待他们的更是最残酷的追杀——面对在丛林中也能健步如飞的山地步兵,即使是最熟悉地形的土匪,往往也会因为在速度和耐力上处于劣势,而很难甩开追兵。在军犬的配合下,任何土匪企图隐蔽躲藏的妄想,也都无法在这些以狩猎为生、擅长追踪猎物的黎苗勇士们面前得逞。

    即使自诩为对道路再熟悉的土匪,也往往无法逃脱这样坚韧冷血的追击,逐渐失去了抵抗的意志,最终被饥饿、疲劳和恐怖折磨得精神崩溃,横七竖八地瘫倒在路上,任由追兵随意砍杀。

    而即使是还有余力搏斗的土匪,面对经过了专业化杀人训练的山地步兵,也根本没有半分胜算——山地步兵装备的廓尔喀弯刀,比寻常大刀有着更强的砍劈能力。这种弯刀本身就将重量分配在刀刃末端,以增加砍击时的速度和威力,而较重的刀刃自然能造成更深更重的伤口,甚至一口气切断肌肉与骨头!

    所以,那些被山地步兵追击咬上的土匪,通常是根本还没有发现任何异状,就已经被身着迷彩服脸涂油彩的山地步兵们,好像围猎坡鹿一样团团围住,然后如雨的弩箭从各个角度射来,夺走那些领头者的性命。接着还没等余下的土匪做出反应,手持弯刀的山地步兵就从林间和树上成群窜出,迅速制造出一片鲜血飞溅,断肢头颅齐飞的恐怖修罗场——凡是被弯刀砍中的家伙,必定是非死即残不说;即使是那些因为及时投降而侥幸没有被杀的土匪,往往也会被这幅地狱景象给吓出终生的梦魇。

    黎苗山地步兵的出色表现和在剿匪作战中发挥的巨大作用,让临高穿越众不禁喜出望外。而附带的政治效应,更是值得瞩目——譬如山地步兵营第一连的连长阵焕少尉,就是昌化县“堑对寨”的阵“奥雅”(类似于头人)的儿子,原本他离开寨子自愿参军,只是为了与旧日情侣筚达见面:“堑对寨”里王、阵两大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,不幸连累了筚达这个无辜的女人,害得她差点丧命。而筚达在侥幸逃脱大难之后,便选择离开寨子,到“澳洲人”的地盘上当差谋生,怎么也不愿意回寨子跟阵焕再次言归于好。

    于是,为爱情而忘记一切的阵焕少爷,接下来索性也离开寨子投了“澳洲短毛”,并且在加入伏波军之后表现相当出色——跟其他那些苦哈哈的穷猎户不同,阵焕少爷原先在黎寨里就属于上层阶级,营养充足、不愁吃喝,身体强壮,本身的打猎能力也锻炼得相当出色,因此在新兵训练中就表现格外突出,无论射击还是格斗技能的评分都很优秀。后来的剿匪实战中,凭借自小锻炼出来的狩猎技能,阵焕总能先一步发现土匪的踪迹,因为一直难以赢回筚达姑娘芳心的缘故,只要是被他盯上的倒霉土匪,都成为了阵焕发泄怨念的出气筒:在追剿土匪的行动中,比起鬼鬼祟祟的弩箭偷袭,阵焕尤其喜欢用弯刀格斗,曾在一次交战中就连续砍下了四五个土匪的脑袋,余下的十几个土匪看到那些身首异处缓缓倒下的同党——鲜血还在从脖子的断口处飞喷而出,以及浑身浴血、好似魔神的阵焕,居然直接就吓得心理崩溃,跪地求饶了。

    除了奋力厮杀之外,在发现筚达居然已经会认字和写字后,为了让自己能够配得上她,阵焕也向教官提出了学汉字的请求——黎人很少有愿意学文化的,这一请求赢得了上级部门的一致赞赏,立马就批准了,并在山地步兵中也设了学习班,让黎苗战士自愿学习汉字,被执行委员会视为民族融合工作的一大进步。

    到了今年夏天,海南岛的匪患已经被基本清除,黎苗两族的山地步兵也跟伏波军的老部队基本完成了磨合。阵焕因为在剿匪战斗中的出色表现而受到提拔,破格升为少尉军衔,担任第一连的连长,成为第一个升为尉官的黎族人。之后又奉命带队增援台湾高雄,填补因为福宁军调走而出现的兵力空白。

    对于这辈子还没怎么出过海的黎族勇士来说,从琼州到台湾实在是一段漫长的旅程——尽管阵焕乘坐的“高雄号”巡洋舰,已经是目前海军内除了那艘“圣船”(运载穿越者进入这个世界的货船)之外排水量最大的舰船,但第一次出海就是将近三天的连续不靠岸航行,让他还是有些精神萎靡,脚步发虚。

    不过,在听到准备下船的口令后,阵焕少尉还是立马强迫自己振奋起来,在随机检查过几名士兵的装备,并鼓励了几名晕船的部下后,他就带着山地步兵营第一连列队从舷梯下船,然后沿着一条煤渣铺设的道路,向高雄市区前进——作为海军的军港和加煤站,高雄港内堆积有大量军舰和武装商船用剩下来得煤渣、煤灰,正好可以用于道路硬化工作。

    跟其它港口城市一样,从高雄的码头走出不远,就是一条初具规模的商业街,看上去还挺繁荣,虽然只有一条不到500米的街道,但是两旁各种店铺林立,各种声色犬马的消遣场所和手工作坊一应俱全,连妓馆都有一所。不同肤色的水手、陆海军士兵、从浙江和福建来的客商、渔民、土著部落的居民、日本村(当时台湾的日本移民据点)来的妓女……在街巷间穿梭着。总的来说商业气氛相当不错

    尤其是穿越众开办的临高合作社高雄支社,不仅有着吸引福建沿海小商人来高雄交易的任务。高雄支社还承担着与荷兰人的进出口贸易,所以颇有规模:二层小楼,出挑屋檐,大玻璃橱窗。里面各种“洋货”琳琅满目,穿着青布“汉服风”连衣裙的中年女服务员们拉开嗓子,用各种南腔北调招揽着客户。此外也少不了几个手拿大棒,头戴大帽的朝鲜治安军——外来水手和本地土人经常因为酗酒而在街上闹事。

    当阵焕少尉带着一队黎族战士招摇过市的时候,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——荷兰人的表情冷峻而复杂,土著人的反应则是好奇中带着惶恐,还有不少小商贩和街头流莺以为来了生意,纷纷凑上去跟士兵们推销他们的货物和身体,但却都被拒绝了。所有人都只是在军令号召之下,向市政厅前进。

    在今年才刚刚竣工不久的高雄市政厅,是一座西式风格的二层小洋楼,本身虽然是木制结构,却建在半人高的石基上,外面涂着白色的石灰,在阳光下显得既气派又漂亮。

    市政厅的门前,是碎石铺砌的高雄市政广场,也是未来的城市核心,所以沿着广场周围的地面上,到处都用竹竿和白石灰线划分了地块,正在陆续修建各种公用和商业建筑。有的地块上已经矗立起了新开张的商铺,有的地块却还在紧锣密鼓地开工建造之中。石子、水泥、黄沙和石灰堆得到处都是。从海南岛总部调来的专业建筑工人和劳动队穿梭来往,蒸汽打桩机和劳动号子此起彼伏的呼应着,看上去十分的忙碌。

    此时的广场中央已经安放了许多藤制的桌椅,旁边则是临时搭建的厨房棚子,在空地上直接砌了炉灶,又凑出了成筐的锅碗瓢盆和各种蔬菜、鱼肉,远远望去只见火光熊熊,热气腾腾。烹制菜肴的香味,整个广场上都能闻得到。当黎族战士抵达的时候,厨子们已经在川流不息地端上一盘盘丰盛的菜肴了。

    这顿宴席的主菜,是用各种方式烹饪的鹿肉――这是眼下台湾除了鹿皮之外的第二大出口物资。鹿肉几乎全是瘦肉,脂肪不多,口味比较清淡,正适合这里较为炎热的气候。然后是种类相当丰富的海鱼、虾蟹、贝类、热带水果和蔬菜。饮料除了米酒和格瓦斯之外,还有冰镇过的柠檬水提供。

    过去几天的航渡旅程之中,山地步兵营的官兵们在船上一直啃“航海干粮”,已经啃得倒足了胃口。眼见着一桌桌好吃好喝的,闻着诱人的酒香和菜香,个个都已是眼神发绿,口水直流,只是恪于军纪,暂时还不敢乱动。待到负责迎接他们的一位军官笑容可掬地宣布,广场上摆的这些酒菜,都是欢迎他们的接风宴之时。诸位淳朴的黎族勇士都是欢声雷动,也顾不上继续客套两句,就一个个冲过去,落座大吃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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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正当阵焕少尉带着他的部下在广场上露天就餐,大快朵颐之时,一墙之隔的市政厅内,高雄市长魏八尺也在飘扬着启明星旗的顶楼露台上,俯瞰着“中央”新派来的这队援兵,打量着这些黎族勇士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……才两个连啊!虽然看着貌似挺能打的,但似乎还是太少了一点儿……”

    叹了口气,他有些不太满足地咂咂嘴,又抬头将视线投向远处——从市政厅的楼顶这里望出去,差不多就可以看到高雄市治下这片“领土”的全貌:虽然市政厅搞得十分之气派,广场、道路、码头和商业街也是有模有样。但说到“真正像个城市”的地方,整个高雄总共也就只有这么一小块了。

    至于高雄市眼下的其余街区,根本就是一个硕大的棚户区,只不过是建筑得比较规整而已。触目所见,都是成排成排毫无修饰的涂着煤焦油的高脚木屋。大多数是单层的,但也散布着一些零星的二层木屋——台湾岛上历来多台风、地震、多泥石流,对于早期的垦荒者来说,这种木屋比较适应环境。

    而从棚户区再往外围过去,就是一道由土垒、竹栅和壕沟组成的防御工事,沿线是木头修建的茅草顶岗楼,以此划出市区和郊区的分界线。郊外广袤的平原上,已经开辟出了一些农田和种植园。以及几条尚未完工,略显凌乱的公路、壕沟和渠道。沿着道路延伸出稍远的地方,可以看到零星十几个居民点,构成了拱卫高雄港的卫星村镇——其中既有临高元老院在这两年迁徙移民建立的“标准村”,也有早几年穿越者张伟与何斌等人招募流民、垦殖台湾的遗产,林林总总加起来,大约共有两万人口。

    从这些居民点再往外面看过去,就是大片的莽莽荒原和茂密丛林了,连植被都基本还是原生态的。广袤的海滩上长满了红树林,起伏的平原上到处是茂密的榕树、苏铁、竹子……整个视野之内,已经开垦出来的耕地实在少得可怜,所有人类活动的痕迹,都只能说是对自然植被的点缀。

    单从旅游的角度来看,这绝对是一片后世小资们热爱的热带海滨原生态美景。但是对于魏八尺市长来说,却更愿意看到林立的烟囱和金灿灿的稻浪,眼前的美景只会让他深感忧心忡忡,压力巨大——看着这一副被大自然包围的蛮荒殖民港口景色,要把这个所谓的高雄市建设成台湾岛的首府,连接东北亚与东南亚的区域交通枢纽,海军的要塞化基地,开拓台湾的出发阵地,不知道还得花费上多少年啊?

    依靠之前接收张伟遗留的基业,还有这两年元老院搜罗转运的各省流民和南洋奴隶,以及一部分从北港(荷兰在台殖民地热兰遮城下属的中国人聚居地)跑过来的福建老移民,目前在高雄的版图内,已经有了大约三万人口。但是人多了之后,魏八尺头上的压力也加重了。他知道执委会虽然没有下达垦荒目标,但是高雄市面对的是广阔的嘉南平原,在二十一世纪乃是台湾最主要的农业区,元老院从上到下对这里的农业期待值是很高的。自己如果一直拿不出结结实实的业绩来,这个高雄市长也不用干了。

    ——要知道,临高那帮穿越众虽然有时候会自嘲是“五百废柴”,但事实上,这个穿越团队里绝对可谓是人才济济:硕士能编成连,博士可凑成排,去欧美大学镀过金的海龟无数,连在美国打炮开飞机的衙内都有。魏八尺屁股下面这个高雄市长的职位,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,盼着自己能取而代之呢!

    所以,为了临高穿越众的大业,魏八尺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完成对嘉南平原的初步开垦,建立起集约化的国有农场,然后实现粮食和农产品的自给自足,最好还要能拿出大批余粮来支援其它的地区。

    但是以他手头的设备和人力,想要大规模开垦这种全部是生地,植被又极为茂密的原生态土地,还是有点难度的――特别是这里的植被非常发达,哪怕是在放火烧荒之后用牛犁地,都经常会出现牛力不够的状况。不得不依靠人工锄地翻地,使得垦荒需要的劳动力极为庞大,而各种伤亡事故也是接连不断。

    此外,对于高雄市的垦荒事业来说,台湾岛上的原住民也是一大威胁。

    按照魏八尺原本的想法,在大规模开垦台湾、建设高雄市之后,自己少不得要演一回拿着玻璃珠子骗取原住民土地,哄骗他们写卖地契约的西方殖民者经典角色。而按照张伟这个先行者的说法,他当初带着一帮人在台湾落脚的时候,也确实是先火并了之前郑芝龙、颜思齐留下的屯垦移民和退休老海盗,又在黄石秘密派遣的福宁军协助之下,狠狠地跟土人打了几仗,这才勉强站稳了脚跟。

    没想到等到张伟被打发回澎湖岛上,临高穿越众接手了高雄港一带之后,那些曾经是海盗的老移民因为被张伟管束了几年,固然是早已服服帖帖,就连台湾土人也是闻风远遁,不见踪影了——在方圆百里之内,魏八尺派遣的侦察员虽然发现了一些土人的村庄和田地,却是荒废已久,里面的人早已跑到内陆去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两年的建设过程之中,虽然偶尔有土人来悄悄的窥探,但却从来不跟高雄港的垦荒者接触,更不到港口的市场来买东西……然而,暂时的“和平共处”,不等于土著人的威胁就没有了,这样诡异的平静,反而让魏八尺觉得惴惴不安,成天担忧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
    在去年的时候,由于有一支精锐的福宁军驻守,所以高雄港的安全问题还不用担心。可是到了今年,高雄港的驻军被黄石抽调去讨伐日本和琉球,即使是眼下远征已经结束,这支部队还继续滞留在台湾北部的基隆地区,攻打当地的西班牙人据点,企图夺取那里的硫磺矿。高雄港这里只剩下一些杂牌警卫、朝鲜棒子队和日本治安军,魏八尺对此成天忧心不已……好在如今援军终于到了!让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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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虽然欣欣向荣的高雄港,看上去是如此的朝气蓬勃,但在另一些人的眼中,却只是一片绝望的炼狱。

    ——阿诺基是马来半岛上的土著,原本在部落里也是个小头领,有妻子有儿女衣食不愁,日子过得还算滋润。可惜不幸在一次与敌对部落的交战中失守,从此沦为了俘虏。随后,阿诺基虽然没有被倒霉地虐杀祭神,却成了敌对部落长老与红毛商人交易军火的“活商品”,又从俘虏变成了奴隶。

    然后,他经历了一段宛如噩梦般的海上航行,被红毛商人贩运到了远离家乡的三亚,成为了“澳洲人”的奴隶。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,没有人在意阿诺基的名字,只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代号:A230385。

    在三亚做了一年的活儿后,因台湾高雄开始大规模农业开发,阿诺基又被调往高雄,充当垦荒的苦力。

    虽然已是略带寒意的秋天,又是全球低温的小冰河期,但在正午前后,台湾高雄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。

    令人晕眩的灿烂阳光之下,阿诺基费力地背起一筐杂草与碎石,缓慢的移动着——尽管他的痢疾刚刚治愈没多久,身体还很虚弱,但在监工们凶狠的棍棒和皮鞭之下,阿诺基还是不得不继续干活。

    与虽然条件恶劣艰苦,但毕竟已经熬过最可怕的初创时期,死亡率大为下降的海南岛三亚奴隶营相比,高雄这边还是遍地的原始丛林,开垦过程十分的艰难和危险,奴隶们在开荒之中,随时随地都要面对各种毒虫毒蛇的偷袭——可能在不经意间翻起一块朽木树叶之时,就被藏在其下的毒蛇咬到一命呜呼;而蚊虫的叮咬则更是防不胜防,偏偏通过它传播的热带流行病,一直是高雄市居民近年来的头号死亡原因。

    很显然,没有人权的奴隶们,是整个高雄港受到疾病威胁最严重,得到医疗救护和休息却最少的一群人。阿诺基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,但他知道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肯定会死——他记得在冬天来到这里时,和他同一批编号A23开头的人还有五六个,可是到了现在,就只剩他一个了。所以阿诺基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策划好了逃跑行动,准备联合另外二十几个奴隶一起逃跑。他们在半个月前就藏起了一部分监工们分配下来的食物,预备作为逃亡路上的干粮,现在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……

    今天阿诺基被分配的任务依然还是开荒,“澳洲人”一般都是先放火烧完一块地之后,再由奴隶们手工清理尚未完全焚毁的树木、残骸和石块,平整土地——因为雨林潮湿的气候燃烧通常并不充分,而且很快就会熄灭。高雄港这边能够用来平整土地的蒸汽机数量有限,大部分的整地工作还是只能由奴隶来动手。

    而这就是阿诺基眼中的逃跑机会——从营地逃跑是不可能的,关押奴隶的营地四周有铁丝网围着,还设置着高大的哨塔,日夜都有牵着军犬的治安军士兵来回巡逻,虽然奴隶趁着夜幕逃跑事件还是经常发生,但大部分零星无组织的逃亡者根本跑不出营地,或是没出跑出营地多远就被治安军的子弹追上,个别没被打死的家伙,也很快会被凶恶的猎犬扑倒在地。但等到奴隶们外出开荒的时候,监视他们的士兵就会减少很多,而且这时的奴隶们的手中有劳动工具傍身,四周却没有铁丝网,这显然是最佳的逃跑时机。

    虽然即使是在开荒现场,肯定也有治安军和军犬在监视,单个的奴隶依然跑不出去。但如果很多人串联在一起分散逃跑,终究还是会有一部分人能够逃出生天——至于具体谁能逃跑成功,就得碰运气了。

    通过在劳作间隙的观察,阿诺基成功地发现了一条被雨水冲出的天然壕沟,可以当做他逃跑时的隐蔽小道。而壕沟的尽头就是象征自由的莽莽山林,现在就只差一个时机——虽然奴隶主和周扒皮有着许多共同之处,但会逃跑的奴隶跟不会跑的长工是不同的,所以监工从来不会在早晨光线晦暗的时候就把他们放出营地,而是要等到日头升高、天光大亮之后,才驱赶奴隶出去劳动,并且还没到黄昏就会收工。但台湾这里的气候比较特殊,有时即使在下午也会突然升起山雾……而这就是阿诺基他们等待的机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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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午后的山雾渐渐散去,显露出散落在山林间一滩滩水洼,蓦然之间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穿插而入,照在浅浅的水洼之上,反射出耀眼的闪光。鸟鸣和虫鸣声在丛林中不时响起,随后突然又多了一阵“刷刷”的摩擦草叶声——只见一头膘肥体壮的黝黑山猪悠闲地走出丛林,四处东嗅嗅西嗅嗅,貌似在寻觅食物。

    突然,这头山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,不安地抬了抬头——虽然没有看到任何异状,但某种野生动物特有的生存本能,还是让它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可怕的捕猎者给盯上了。

    但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,一根锋利的标枪就从灌木丛背后攒射出来,直接刺进了山猪的眼睛,深深地扎进了它的头颅!一声悲鸣之后,垂死的山猪又继续乱窜了十几步,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倒下了。

    又过了片刻之后,从树丛中蹿出了几个裹着兽皮的猎人,为首的男人是麻豆社的年轻头领莫纳,他身体精悍健壮,下巴和脸额上都刺着纹面,虽然刚刚打到一头大猎物,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。

    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,或许是由于从秦汉时代就长期接触中原文明的缘故,海南岛的黎人固然社会形态较为落后,但绝非什么吃人生番。而跟中原文明接触较迟的台湾岛土著,却是真正的残忍猎头族。

    更要命的是,台湾土著们的杀人猎头,往往并不是为了抢劫财物和仇杀——当然,如果能杀死仇人或抢到财物自然更好,大多数时候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杀人,或者只是为房间添加装饰品而已,就像后世不少加拿大和美国的狩猎爱好者,非常喜欢把猎到的熊头或麋鹿头颅做成标本挂在墙上一样。

    每逢台湾原住民的男孩成年之时,这些少年就要举行“出草”——也就是猎人头,作为他们的成年礼,互相偷袭其它的部落,然后把猎来的人头挂在自家村寨门口的架子上,以此来庆祝自己的长大成人。

    ——以台湾原住民的观念,似乎只有杀过人的男孩才能算是男人,才有资格纹面……

    年复一年,台湾的原住民就过着这样野蛮而血腥的生活:在林间追逐野兽,寻山泉而饮,斩下敌人的头颅,夜晚则围着篝火跳舞,大口吃肉。对于他们来说,生命就是一场献祭,死于战斗乃是至高的骄傲。

    麻豆社是台湾南部平原上最大的土著部落,拥有足足上千户的人口,作为麻豆社头领的儿子,莫纳自小就想成为村中的英雄。而在十四岁的成年礼“出草”之中,他也果然表现出色,通过一次巧妙的伏击,成功杀死了两个正在狩猎的新港社土人,并躲过新港社的追击,成功带回了这两个倒霉鬼被砍下的头颅。

    从那一天开始,莫纳光荣地通过了祖灵的考验,获得了纹面的资格,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勇士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日子里,为了证明自己的伟大和非凡,让周边的部落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发抖,莫纳十分热衷于“出草”……时至今日,这位“英雄”的屋子里已经摆放了三十几个收藏品,有老有少有男有女,其中大部分是台湾土人的脑袋,也有一些脑袋属于倒霉的汉人商贩,甚至还有几个红毛人的头颅。

    如此频繁的“出草”,自然给麻豆社带来了不少仇敌,但莫纳和他的父亲——麻豆社的上一任头领都对此不太担心。相对这个岛上的其他部落,麻豆社本身就人口格外众多,能够动员五百多名战士,在跟其他部落的征战之中拥有碾压式的兵力优势。而附近的另一个大部落目加溜湾社,也是麻豆社的亲密盟友。红毛人的“雷铳”固然很厉害,但他们人少,麻豆社并不怕他们,只要出了大员港半天的路程,就不再是红毛人的势力范围了。所以莫纳和他的父亲一直都认为,这世上没有什么势力能威胁到他们的部落和猎场。

    然而,从六年前开始,麻豆社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大敌:一伙来自大海对岸的汉人异族在麻豆社的猎场登陆,并且这伙人不像过去的那些海商一样来去匆匆,而是开荒伐木,兴建房屋,似乎要在这里常住下去。

    如果他们仅仅是占了那片名为“打狗”的荒凉海滩,麻豆社或许还不会很在意,但这些汉人却得寸进尺,不断地向内陆深入,很快就渐渐接近了麻豆社的几处主要聚居地。莫纳的父亲自然不能容忍部族的猎场被侵占,于是带着部落里的勇士打过去“出草”,杀了他们的好几个人,然后割下他们的头颅,祭奠祖灵,以惩罚他们冒犯麻豆社神圣猎场的罪孽。可对方也同样展开报复,烧毁了麻豆社的一座小村子。

    这样零星的战斗持续了很久,双方谁都奈何不得谁。虽然麻豆社一方仗着熟悉地形,杀死的汉人更多,但汉人总是不断有后援从大海对面赶来……最终,一场决战爆发了,麻豆社的四百战士和目加溜湾社的两百援军,在祖灵庇佑之下杀进了汉人的村子。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弥漫的硝烟和一阵阵密集的枪响!比莫纳在下暴雨时听到的雷暴声还要密集!想不到汉人居然拥有这么多的“雷铳”!比大员港的红毛人还要多!

    一时间只听到烟雾里“雷铳”的声音乒乒乓乓此起彼伏,到处是红色的火光。等到硝烟散去的时候,冲在队伍前面的部落勇士已经全部被打倒了。莫纳的父亲同样是胸口溅出血花,在密集的枪声中第一个倒下,莫纳见状大骇,赶紧和一个战士搀起还在冒血的父亲,转身就拼命向着村子跑去。

    而阴险的汉人在放完“雷铳”之后,又从四面八方冲出了许多穿着铁甲衣的长矛兵,堵住了不少没来得及逃跑的勇士,并且粉碎了他们绝望的抵抗,让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家园。

    那一天,莫纳从来没有觉得返回麻豆社主寨的路途是如此遥远,父亲的血几乎染红了他全身的衣服,但即便如此,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父亲,还是在他耳边虚弱地念叨着,一定要保护好部落,千万不能让敌人打进去……莫纳很想哭,但是勇士从来没有哭泣这种表情,只能通过不断的啸叫来发泄心中痛苦。

    莫纳的父亲最终也没有活着回到村子,活着回来的麻豆社勇士只有出发时的一半,并且没能带来任何一个敌人的头颅——这是麻豆社近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出草。

    一片愁云惨淡之中,莫纳继承了麻豆社头领的位置。接下来的日子里,汉人派出更多的大船来到打狗,登陆的汉人越来越多,多到了去打探的勇士根本无法数清楚的程度。面对这样无法抵抗的强敌,为了麻豆社的安全,莫纳只得带着部落向内陆退缩,放弃了汉人登陆地点附近的猎场,以及不少已经开垦出来的山栏稻田……虽然社员的生活从此变得困难了一些,但总算是暂时避开了覆灭的灾祸。

    然而,随着时间的推移,在海边登陆的汉人越来越多了,他们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运来人口——其中大多是汉族,但也有很多莫纳不认识的奇怪异族,一刻不停地建设房屋,大片大片地开垦土地……

    这就是上次那个来传教的红毛人,向自己夸耀的“文明的力量”吗?莫纳抚摸着那个红毛传教士早已风干的脑袋,恐惧而又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变化的发生,在继承了父亲的头领之位后,他就必须为全族的生存而考虑了,所以,他不想和实力强大的汉人继续冲突,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为证明自己而经常去“出草”。

    但问题是,那些贪得无厌的汉人不仅占据了麻豆社原本的猎场,还不断地继续烧荒垦地,势力越来越逼近麻豆社的新聚居地,最近已经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冲突,双方曾出现过多次对峙,但最后还是以麻豆社的退让告终,部落中的很多年轻人都气不过,整天叫嚣着要下山去这些异族人的镇子里出草。

    对于这样的局面,莫纳感到了无限的纠结和迷茫:为了部落的生存,长老们告诉他一定要隐忍。但汉人正在占据越来越多的土地,把更多的林地被改成农田。部族勇士们的猎场随之缩小,所得的猎物也越来越少。而且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,过不了多久,这些可恶的汉人就要开垦到麻豆社最后的领地附近,到时候整个部落都会无路可退,只能要么跟他们战斗到底,要么搬到东边更高更远的山上……

    ——虽然敌人的力量实在强大,但如果继续坐视领地被侵吞,那么等到他死的那一天,当灵魂被接引彩虹桥时,恐怕也无法面对祖灵的质问……莫纳十分痛苦地如此想道,然后终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:“……来自海那边的异族人啊!如果你的文明就是要我卑躬屈膝,那就让你看看我野蛮的骄傲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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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晌午时分,高雄市郊外的垦荒工地上,负责在上午监工的十几名日本治安军士兵终于熬到了午饭时间,在跟另一队人进行了换班之后,这些饿慌了的日本人纷纷飞奔回驻地的食堂,享用让他们期待已久的午餐。

    午餐照例是一成不变的米饭、腌萝卜和土豆炖粉条,不过治安军的伙食虽然比不上国民军,但是每隔两天还是会见一次荤腥的,今天每个人就分配了一条烤鱼,让这些日本小个子相当开心——日本虽然自古就是稻米生产国,但受困于人多地少的日本环境,即使在战国乱世结束之后,对于贫穷的日本百姓来说,想吃饱肚子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。很多日本农民一辈子也吃不上自己种的水稻,穷人是一日两餐小米饭配水煮萝卜,富人是一日两餐大米饭配酱渍萝卜,逢年过节才有咸鱼和豆腐来打牙祭。而来投靠“澳洲首长”的日本人,基本都是比普通百姓混得更惨的。对于绝大部分的日籍雇佣兵来说,天天都能吃上米饭就已经是过去无法想象的事情,更别提像现在一样顿顿大米管够,还能一日三餐,隔三差五还吃得上鱼了。

    当这一群粗人都在狼吞虎咽的时候,只有他们的排长,武士出身的治安军下士本多小次郎吃得比较矜持——跟那些贫农出身的士兵不同,本多小次郎来自九州岛的肥后国,说是武士,其实在投军的时候已经浑身衣不遮体,和乞丐差不多,只有一把从不离身的太刀,还能证明他的武人身份。

    ——三十年之前那场决定日本归属的关原合战,九州地区的诸侯大名们大部分都站错了队,一个个减封的减封、废藩的废藩。因为藩主小西行长被斩首身死,本山小次郎的父亲也在战后成了浪人。

    本来他的家里好歹还有一小块田地,虽然天天挨饿,但还不至于饿死。然而,随着幕府对天主教徒的迫害越来越严厉,以及禁教令的下达,在小次郎的父亲被处以火刑后,剩下的一家人被迫出海逃亡。

    于是,本多一家又经过了一番辗转,终于稀里糊涂地漂泊到了临高,在走投无路之下,本山小次郎参加了“澳洲短毛”的军队,这才有了个安稳的饭碗。因为是武士出身,本山小次郎还很快当上了排长。

    此时,作为士官享受的特殊待遇,在本山小次郎下士面前的餐桌上,除了米饭、腌萝卜、土豆炖粉条和烤鱼之外,还有一杯清凉的冰红茶。以高雄这边的气候,能够在炎热的午后坐下来喝一杯这样甘苦糅合的冰凉饮料,的确使人心旷神怡……他悠闲地品味着这杯冰红茶,同时盘算着晚上要不要到妓馆去消遣。

    然而,就在本山小次郎刚刚喝完冰红茶,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用餐之时,随着传令兵带来的一道紧急集合命令,他今天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——本多小次郎的队伍刚完成换班没多久,荒野间就悄悄泛起了一片薄雾,然后执行垦荒任务的奴隶,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。虽然监工们很快就用棍子、枪托和刺刀镇压了这些奴隶的暴动,但是事后一点名,却发现居然有几十名奴隶趁乱逃走,不知所终了!

    然后,因为还要看押那些不听话的奴隶,即使负责监工的牛岛排长再怎么青筋暴起,爆跳如雷地怒吼“岂可修,八格牙路”,他的那个排也无法立刻抽身去追击逃奴,只能派人向本山小次郎请求增援了。

    于是,本山小次郎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动嘴的米饭,再次抓起了他那把祖传的太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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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与此同时,阿诺基和他的逃奴同伴们,正在沿着一道浅浅的溪水,拔脚拼命狂奔——没有人知道,接下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,但他们都知道,如果再不逃亡的话,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亡。

    一直到目前为止,阿诺基等人的逃亡还算顺利——他们成功的挑起了一场奴隶间的斗殴,制造混乱在看守忙于镇压四处乱窜的奴隶们时,早有准备的他们立刻冲进暴雨时冲刷出来的那条壕沟,躲过了看守们的视线,一路顺着溪水快速奔逃。浅浅的溪流正好可以遮住他们身上的气味,从而延缓军犬追踪的速度。

    逃亡了一阵子之后,他们终于远离了高雄港,深入了莽莽的原始丛林。热带丛林里的气候总是又闷热又潮湿,在茂密的草木间艰难穿行了一会儿之后,这些马来人逃奴都有些脱力,不得不停下来休息。

    草草吃了几口有点发霉的干粮,阿诺基正要和同伴商量下一步的行动,却突然听到耳边划过一阵风啸声,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一支标枪擦过耳畔,深深地扎进了一个同伴的胸口!

    飞溅的热血和凄厉的惨叫声中,阿诺基还没有反应过来,就看到又是一片标枪从密林中飞出!马来人逃奴再次倒下四五人,而许多面目狰狞的生番们则呼喊着逃出丛林,向奴隶们杀来……原本就犹如惊弓之鸟的奴隶们,一下子慌乱起来,有的举起手里的铲子锄头企图抵抗,更多的则是抱着脑袋四散奔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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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麻豆社的年轻首领莫纳,随意地甩了甩猎刀上的血迹,把一个倒霉奴隶的头颅拴在自己腰间的绳子上。

    他之前刚刚捕猎了一头山猪,就有族人赶来禀告,说是一队异族人正在向这里接近。这个消息让莫纳大吃一惊,一边派人回去报信,一边带着刚才一起打猎的那一队勇士,先凑过去看看这些异族入侵者的情况……不过,接下来看到的情景,倒是让莫纳松了一口气——这些入侵者只是登岸汉人手下的奴隶而已。

    莫纳从很早就知道,登陆的汉人一直在驱使着大批奴隶垦荒,不仅去侦察的部落勇士远远望见过,偶尔也会有零星的奴隶逃亡过来,最后不是成为野兽的盘中餐,就是成了台湾生番们的收藏品,

    于是,他没有再去部族里叫人增援,直接带着身边的狩猎队伍“出草”,袭击了这伙逃奴,成功地杀死了几个人,剩下的异族奴隶则惊叫着四散逃开。看着敌人如此不堪一击,麻豆社的勇士们也分散开四处追击,狩猎这些逃奴的头颅。那些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草的年轻人尤为积极,期待着这一次能够至少砍下一颗脑袋,从而获得纹面的资格,成为真正的勇士。

    然而,正当莫纳拴好了一颗脑袋,再次提起战刀,准备寻找下一个猎物之时,远处却突然传来几声“雷铳”的枪响,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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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本多小次郎带着他手下那个排的日本治安军,跟着一条军犬的脚步,在闷热的丛林中艰难地追捕着逃奴们。一路上,饥肠辘辘的肚子、绊手绊脚的树枝藤蔓和被磨坏划破的衣服,让他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。

    这些愚蠢的奴隶们居然知道要沿着溪水逃走,企图以此来拖慢军犬的追踪速度,但却在泥滩上留下了明显的脚印,让本多小次郎的追踪变得十分容易……突然间,军犬停下了脚步,发出低沉的警示音。小次郎也立刻伸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,并且仔细地观察起了四周的莽莽绿野。

    很快,他就发现不远处的一丛茅草正在晃动,随即从里面突然冒出一个惊慌失措的面孔,正是某个逃跑的马来人奴隶。这家伙在发现平日监管和鞭打他们的日本治安军之后,顿时无比惊愕地僵住了,但却奇怪地没有转身逃跑,似乎是被吓傻了。于是,带着一脸狰狞的笑容,小次郎摸出一根短棍,骂骂咧咧地凑了上去,准备把这个奴隶暴揍一顿,来发泄积压在自己心头的火气。

    但在下一刻,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——只见前方的草丛中飞速窜出了又一道人影,先是一脚踹倒了那个发愣的奴隶,随即一刀砍掉了他的头颅,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。接下来,这个纹面的台湾生番刚刚抓起滚落的头颅,但抬头之后竟然看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异族人,手脚的动作也一下子僵住了。

    这几乎就是在刹那间发生的事情,小次郎和他的部下们全都愣在当场,而前来猎头的那个台湾生番也被这意外的遭遇场面给惊呆了。密林中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,直到一声枪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——随着第一名日本士兵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,其他士兵也惊醒过来,纷纷对着那个台湾生番举枪开火。

    遗憾的是,在这轮乱七八糟的自发性枪击之中,没有任何一发子弹成功射中目标——那名台湾生番只是怪叫一声,就提着马来人奴隶的脑袋,毫发无伤地转身就跑,瞬间消失在了草丛背后。但被吓慌了的日本治安军还在继续朝着草丛胡乱开火,直到被本多小次郎高声呵斥,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——看到台湾生番的出现,本多小次郎隐约感觉这下恐怕会有些麻烦了,他们追捕的奴隶看来已经逃到了某个生番部落的附近,而自己的身边则还藏着不知道多少生番的踪影……

    到了这地步,本多小次郎再也顾不上那些奴隶的死活,哪怕又看到几个逃奴从不远处狂奔而过,也根本无心理会,只是命令手下尽快装填子弹,保持队形缓缓后撤,随时准备进行战斗……果然,本多小次郎带着部下后撤了没多少路,就听见丛林间到处响起了生番们“呜——哇——”的恐怖啸叫。抬眼望去,枝繁叶茂的密林中影影绰绰的,实在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番人,但越来越近的怪叫声,让他感觉有点不妙。

    于是,小次郎下令停止后撤,全排列队瞄准,对某处不断晃动的可疑草丛进行齐射——巨大的枪响一下盖住了生番们的吼叫,二十多发子弹的齐射暂时压制住了生番们的气焰,貌似还打中了几个目标……

    听到台湾生番们的动静突然消失,本多小次郎再次命令全体后撤,一心想要尽快脱离险境——由于根本没想到会与生番展开战斗,他这个排在追击时只携带了最低标准的弹药,打到现在就已经消耗了四分之一,如果继续磨蹭下去,说不得就要跟土著打白刃战了:虽然本多小次郎对自己的家传刀法很有信心,但无奈手下都是一群新兵菜鸟,只有两个据说是武士出身的。而且从服役至今,除了训练和殴打奴隶之外,他们也都还没见过血,如今却骤然要在这陌生的热带丛林里跟当地土著开打,怎么看都是一副很悬的模样。

    但他们终究还是没能顺利地逃出来,而是在丛林的边缘再次遭到了伏击——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,一支标枪突然在树丛间蹿出,呼啸着擦过了本多小次郎的面额,在他脸上滑出一道长长的血痕,直戳在地。同一时刻。另外几支标枪也从治安军的身后袭来,使得三个士兵不幸被标枪贯穿。紧接着,数以百计的麻豆社战士也从荒草后面冲了出来,挥舞着砍刀杀向包围圈中的二十多个日本治安军雇佣兵。

    万分危急之际,本多小次郎先是掏出左轮手枪,对准草丛中蹦出的生番战士们连扣扳机,一口气打光了转轮里的子弹,撩倒了两个生番。接着,他又抽出挂在腰间的太刀,一个健步飞冲上前,劈向最近的一个生番。整个动作一气呵成,锋利的刀锋滑过那个土著的脖颈,飞喷的鲜血溅满了小次郎的军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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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……砰!砰!”

    “……杀给给——”

    “……啊——”

    茂密的热带丛林之中,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,莫纳动员了整个麻豆社的全部战士,在这里设伏围攻深入丛林的日本治安军——虽然他很忌惮异族人的犀利火器,但现在异族人已经深入到这里,几乎摸到了部落的家门口,为了部落的安全,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杀死这帮入侵者,用他们的脑袋来祭祀祖灵才行。

    但在台湾生番的围攻之下,这些日本治安军也是困兽犹斗,用步枪、刺刀、太刀等一切武器拼死抵抗。闪着寒芒的日本武士刀和粗糙的石斧猎刀互相撞击,不同语言的吼叫此起彼伏……虽然日本治安军在武器,训练和组织性上有着优势,但人数实在太少,而草木丛生的崎岖地形,也让他们擅长的排枪战术难以发挥。

    几番肉搏之后,本多小次郎下士已经浑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,脸额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,眼皮上不断低落的汗珠让他双眼有些模糊——他手中的太刀虽然锋利无比,问题是刀身有些过长,在密林中挥舞的时候,经常会被树枝和藤蔓挡住。但凭着祖传的刀法,他成功格杀了七八个生番,可惜自己也受了好几处刀伤,而且正是因为本多小次郎的骁勇,很多生番都把他当成了围攻的目标,让他愈发难以招架。

    “……唉,真该吃了那份米饭和烤鱼再出来的……谁让我是武士的后人呢?”

    看着眼前这些面目狰狞的生番,已经体力不支的小次郎勉强再次抡起太刀,瞪视着这些想要夺取自己性命的敌人……突然,一支标枪十分刁钻地从身侧的草丛里刺出,狠狠地扎进了小次郎的肚子!

    霎时间,他只看到鲜血从自己的胸前飞喷而出,视野就迅速开始逐渐模糊,整个人也踉跄着躺倒了下来。四周的喊杀声仿佛已经听不到了,体温和血液都在不断流逝……难道我要蒙主召唤了吗?垂死的小次郎喃喃自语道,同时察觉到四周的台湾生番正在慢慢围过来,似乎是要割下他的人头。

    于是,在最后的祈祷过后,本多小次郎拼上仅剩的一点力气,拉开了挂在腰间那颗手榴弹的导火索。

    “……轰隆隆!”

    虽然手榴弹的爆炸没能杀死任何一个生番,但由此带来的巨大的声响和火光,却给后援部队指明了方向——片刻之后,麻豆社的勇士们就听到了狗叫声和日语的呼喊,显然是异族人的增援到了,见事不可为,莫纳只得挥刀砍下本多小次郎的焦黑头颅,然后一声唿哨,带着族人重新撤回了莽莽密林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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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距离战场的咫尺之外,被所有人遗忘的马来人逃奴阿诺基努力蜷缩起身子,躲在一具日本治安军士兵的尸体后面,子弹不时在他的头顶上飞过,吓得他只能趴在地上装死,一动都不敢动。

    直到看见台湾生番已经溃逃,而日本治安军的后援部队一时还没到,阿诺基才趁着这个无人在意的短暂间隙,悄悄捡了几把刺刀和一杆步枪,随即手脚敏捷地拉着两个逃奴同伴,消失在了茫茫丛林之中……

    ——没有人知道,在陌生的台湾丛林里,这些马来亚土人将会经历什么样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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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……与台湾原住民的战争,终于开始了啊!”

    黄昏时分,高雄市政厅的办公室里,魏八尺市长靠在藤椅上,阅读着秘书刚刚呈上来的作战报告。

    与土著发生武装冲突是早已预料到的“既定事项”,他对此并没感到任何的惊讶——随着高雄市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张,早晚要侵犯到原住民的核心领土,甚至他们眼下正在开发的耕地,有一部分就是原住民主动放弃的山栏和猎场。所以发生武装冲突根本不奇怪,他奇怪的反倒是为何能拖到现在才发生冲突。

    当然,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此次武装冲突的损失还是挺严重:垦荒农场上有四十个马来人奴隶逃走或死亡,日本治安军负责追击逃奴的那个排则阵亡了三分之二,排长战死,余下的士兵各个带伤。但他们同样也击毙了超过二十名土著人战士,并且捕获俘虏一名,根据拷问,敌人应当为麻豆社的部民……

    放下作战报告,魏市长悠闲地点了支雪茄,对于他来说,这份战报最大的作用,就是让他有理由发动一场剿灭台南生番的残酷扫荡作战——至于战争的胜负,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。

    在原本的历史上,台湾岛上的各类土著部落,在各路殖民者面前的表现并不比美洲印第安人强多少,高山上的部落还能凭着地形死守,平原上的部落则是谁都能欺负。就算是一度让荷兰人感到头疼的麻豆社、新港社,到后来也不过是出动几十个欧洲士兵,外加几百名土著“皇协军”,对这些土人展开一次扫荡,就给轻易解决了:杀掉几百几十个人,再烧毁几个村子,就能逼迫他们投降归顺,乖乖进贡。之所以荷兰人会在刚到台湾的时候觉得土人是个威胁,无非是因为他们当时兵力太少、只有寥寥几十人而已。

    以临高穿越众目前已经具备的工业化实力,还有来自大陆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,这些最多不过几千人口的野蛮人部落,在战场上根本就是可以被轻易碾压的对象……

    当然,在蛮荒的热带丛林展开作战,毕竟是一桩相当危险的苦差事,那里植被茂密、气候多变,野兽蛇虫出没,又有种种瘴疠,大军贸然深入的话,很容易造成严重的非战斗减员。

    幸好,在如今的临高穿越众手下,恰好也有一群同样非常熟悉热带丛林环境的“一流专家”……想到这里,魏市长便摇了摇手边的一个黄铜铃铛,片刻之后,一位身材结实挺拔,仪表堂堂,但跟台湾原住民一样脸上刺着花纹的陆军少尉,推门走了进来,然后“啪”地一声并腿立正,抬手敬礼:

    “……伏波军山地步兵营第一连连长阵焕,向首长报道!请指示!”

    “……阵焕少尉,听说你过去在琼州剿匪作战之中表现优异,尤其擅长山地丛林作战,得到了元老院和陆军司令部的一致赞赏。把你调到台湾来,正是为了更好地发挥你的天赋。”魏八尺表情和善地说。

    “……感谢首长的夸奖和元老院的厚爱!”前黎寨少爷阵焕不卑不亢地答道

    “……所以,元老院和人民决定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!”魏八尺话锋一转,终于说到了主题。

    “……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!努力为元老院和人民再立新功!”阵焕赶紧顺势表决心。

    “……很好!我期待你的表现!”魏八尺一边如此赞赏地说道,一边递过去一份公文和一面启明星旗,“……阵焕少尉,根据元老院授予我的特别权限,我任命你为嘉南平原战区讨伐队长,负责指挥高雄市境内的所有黎族山地步兵、朝鲜治安军和日本治安军,合计约六百兵力,对麻豆社的野蛮人展开扫荡作战,务必在三个月之内,彻底拔除这颗威胁高雄市垦殖大业的毒瘤!”

    没想到自己刚来台湾就能担任主将的阵焕少尉,一时间激动得脸色涨红,兴奋地接过了任命公文和启明星旗,同时用格外响亮的嗓门答道:“……感谢首长的栽培,在下绝不辜负您的信任!保证完成任务!”

    ——伴随着魏市长的一声令下,忠诚尚武的日本武士,箭术犀利的朝鲜弓手,熟悉山林的黎族猎人,捍卫家园的台湾原住民,还有苟且求存的马来人逃奴,就即将以宝岛台湾的茫茫丛林为舞台,以火枪和刀剑为道具,上演一场蕴含着血与火、文明与野蛮、生存与毁灭等若干壮丽主题的征服史诗……

    而同样待在这座岛屿上的荷兰人,却只能郁闷地蛰伏在他们的热兰遮城堡里,无奈地充当看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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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PS:查阅台湾原住民“出草”典故的时候,发现一个很爆笑的事情——2004年,台湾高山族聚居区爆发洪水,吕♀秀莲在视察灾区时非但不温言安慰灾民,反而说什么愚昧的土著人根本不值得怜悯,作为上等文明人,我们应该向伟大的美国学习,像美国人处理印第安人一样对待这些矮黑人劣等种族云云。

    消息传开之后,立即就有三千(号称有这么多)愤怒的高山族“壮士”直扑台北的凯达格兰大道,叫嚣着要对这个臭女人执行“大出草”,但最终当然是没能成功,还被揍得趴在了地上……

    然后就有人针对此事画了一副讽刺漫画,画上的吕♀秀莲戴着星条旗图案的帽子,穿着西部牛仔的衣服,拿着战斧正在剥台湾原住民的头皮……